周末的北京，天上有些阴沉，空气中冷飕飕的味道日益浓厚。郊区开始下雪，城里还是一片清明，阴冷的空气中，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，空气质量还不错。

因着朋友一待旧书市场就是一整天的诱惑，近来的几个周末，我也时不时去逛潘家园旧书市场。这已经是我第四次过来。从潘家园地铁站西南口出来往前直走就是北门，往后走就是东门。旧书市场在这两个门口附近均有，只不过，北门那边的旧书市场需要右拐进去到最里面才能看到，而东门进去迎面就是。

看到高高铁帐篷上贴着的“这里有一则沉迷的故事”、“可以触摸的博物馆”、“玩点文化才更有样”，我总是忍不住想立刻跃跃一试，也一同沉浸其中。毕竟，一个事物，与我有了链接才能产生情感，才能“活”起来，没有链接，只是死物而已，完全可以视若不存在。

老舍说他爱北平，既复杂又有个边际，可以快乐地坐一天，心中完全安适，无所求也无可怕，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。也有热闹的地方，但和太极拳相似，动中有静，不需要刺激的美味，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。

我觉得，潘家园旧货市场，也是如此。它不挤，但又有人气；书满地，但又没有压迫感；书名琳琅，但又多样的充满着自由的气息；摊主有点油腻，但又像邻家的大哥或者大叔或者小弟或者姐妹，交流起来有种拉家常的乐趣……….

这旧书市场就是摆地摊的一个市场。摊主在自家摊位后稳稳当当的坐着的并不多。有的跑到一边唠嗑去了，有的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，还有的站在自家或者邻家摊位前低头搜罗，当然也有的稳稳当当坐在自家摊位后。而摊位前呐，有的摆着小凳子，褪色的小马扎，缺了一角的木凳，就是让你在密密麻麻排列一起或者堆在一起的旧书前舒心的搜索。

于是，我安心弯下腰看那竖起来摆放的、横着摆放的，还有隆重摆在显眼位置的书。真是杂乱万象，既有文革期间的红色书籍，也有令人瞠目的《摄魂大法》、《咒语大全》，还有装在“清宫珍藏”字样盒里的《四库全书》，也有DK出版的各色少儿百科全书………… 这时候，千年古都海纳百川的味道就出来了，这旧书，或真迹或假物，此时就成了我们与北京这座古城对话的渠道，上自千年历史，下至当今热门书籍，纵横阴阳家，都可得以真实地陈列出来，不遮不掩，不躲不藏。

当然，我们并非《摄魂大法》、《咒语大全》这类书籍的识货者，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，但还是藏不住内心的欢喜：这些蓝色封面、线装的书，想必金庸先生当年也是看了它们，才有了武侠小说中那一个个的经典桥段？以前的江湖人士是否将此类书追为圭臬，然后上演一场江湖寻宝恩仇录？

神游之间，时不时相谈甚欢的语调间或讨价还价的声音不时泛起，待抬头寻那声音，却看到两个并肩一起的人在说话，而其中就有一位是摊主。买家卖家之间的界限感此时被打破，看俩人那架势像极了邻里之间在拉家常。

摊主不按常理出牌，不坐在摊位后面的还不止这位。有时也会只看到一人拿着书在喊价，需你四处张望，才能寻得已经跑到路边的摊主，摆明了买家给的价钱太低而不想继续交谈；还有的干脆就跑到一旁去晒太阳，待我们把他请来询问书价，他不慌不忙地过来就夸我们选书选的好。一番交谈下来，才知道他退休之前是北京市司法局的工作人员，干这行已经十来年了。他还说，北京市文物局局长也过来摆过摊………..

而买家也是各色人等，有带着孩子来练砍价还价能力的家长，还能遇到外国友人。那天，我们就遇到了一外国姑娘在和摊主还价，特别特别能砍价，比我们能砍价多了。

当时，她要购买写着丰子恺名字的画，单张200元。这姑娘直接砍价到100元两张，还问我们高不高，瞧我向她竖了大拇指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。她又看上了写着黄永玉名字的两张画，问我们，这是哪个朝代的人？她又不停地询问：“他说收的时候200元一张，‘收的’是什么意思？”最后，姑娘以400元买了两张丰子恺名字的和四张黄永玉名字的宣纸画，但苦于微信钱包钱不够，她领着摊主乐颠颠地取钱去了。这次该我好奇了，问她怎么不储蓄卡付款？她说外国人还不能直接链上自己的储蓄卡。外国友人生活的不便，这次不止是新闻中看到，而且在现实中遇到了。

逛了几次，买了唐寅的画作，真切体会到了中国美学中的“天人合一”的意境，同样高兴的是遇到了1983年版高士其老先生做序的一本书《吃》，言简意赅，又包罗万象，瞧着书名，就好像在听相声，而书中，更是各色人等的营养与健康、饮食搭配、食疗，以及中西餐、地方菜，乃至炒、爆、熘、炸、蒸、煎、溻、贴、瓤、烧、焖、煨、焗、烩、扒、烤、泥烤、盐焗、熏、汆、炖、熬、煮……..无所不包。

4点半多，北京冬日的天空早早暗了下来，旧书摊主们开始收摊了。而买书的我则欢喜地想象着依偎在暖暖的书桌旁，美滋滋地沉浸在书的海洋里。而古玩市场，这时灯火通明，熙熙攘攘地人群络绎不绝的赶过来，也开心于夜市的淘买乐趣中了。

日常游走于宽敞的街道、威严的高楼大厦之间，处处都是陌生人，时时都是一种疏离，而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总是会有那么一种巴适感，人们之间轻松的交流，旧书的琳琅多元，总有一种自由的空气，让你得以松弛下来。

这是因为潘家园低矮的房子减少了高楼大厦的威慑感么？还是因为潘家园买家和卖家之间的轻松交流么？

我想，都说城市是人类所创造的最美妙、最高级、最复杂而又最深刻的产物，而每一个城市，也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。北京城，千年古都，又是现代化国际大都市，那最贴近我心灵的文化部分，可能就是潘家园旧货市场了吧。